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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章舍、得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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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。

那一行的人卻是毫無睡意。宋文甫見自家妻子一直熬夜相陪,心裏滑過一絲不舍。

“你們暫且在我宋家住上一晚,明日,我們再繼續商討。”

那些人點了點頭,他也不再說旁的,卷了陳碧棠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裏,捏了捏。“碧棠,今日你太累了。早些休息罷。”

陳碧棠朝他笑了笑道:“你不來,我怎麽能安心睡了。”

身後的陸覃之看著那倆人的背影,心裏一片酸澀。他知道從宋文甫和孫家聯合的那刻起,陳碧棠將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了。

……

第二日一早,陸覃之和宋文甫在客廳裏議事,陳碧棠牽著宋釗的手,一步步從樓上下來。宋釗上身穿了白色的小襯衫,外面墨色的背帶的小西褲,最外面被她過著一層厚厚的棉襖,卻還沒扣扣子。眉清目秀的小娃娃,陳碧棠教他唱了一首兒歌,他斷斷續續地哼著。小臉蛋粉撲撲的,紅潤的唇白胖胖的手。

他身邊站著的是穿著寶藍色的廣袖旗袍的陳碧棠,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皮草,所有的碎發都井井有條地盤好。陸覃之的心底忽的一片柔軟,她的頭發終於長長了。

再看那小娃娃,他的心底湧起一陣狂喜。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和她的孩子,怎麽能不激動?

那小娃娃顫顫巍巍地走到底下,忽的甜甜地喚了一聲“爸爸!”

陸覃之差點應答了他,理智壓過了情感,才將那抹狂喜壓了下去。

宋文甫起身,走近,抱了他親了親,宋釗抱著他的耳朵,揉了揉,又喚了聲“爸爸”。

宋釗擡眼看到一屋子的人,一時間好奇。

陳碧棠捉了他的手,叫他喊叔叔,那孩子看著陸覃之一時間入了神,忽的興奮地叫著,又喚了句“爸爸”。驚得她渾身一震,四周的人忽的笑得極為歡騰。宋釗不懂什麽原因笑,齜著牙床子,一直“咿咿呀呀”地唱著歌。

陳碧棠連忙解釋道:“我家釗兒還小,只會說個爸爸,媽媽。”說著就要出門。

那宋釗卻不願,非要讓陸覃之抱他,見他一直不出聲,宋釗忽的抿了唇,作勢要哭了出來。陸覃之自然也是有眼色的,自然不會當真抱了他,走近,捏了捏他的臉道:“寶寶,穿的這樣好看,快出去玩吧。”

宋釗卻是不死心一般,擰著小眉頭,十分委屈地吐著泡泡說道:“抱抱!”

旁邊的人忽的說道:“覃之,你就抱抱他吧,我看他喜歡你喜歡得緊。”

他剛一抱了他,那孩子就抱著他親了一口,之後一個勁的傻笑。陳碧棠心裏忽的掀起一陣狂喜,這就是剪不斷的血緣。

宋文甫看著她和那人眼底的眼底,卻是漆黑一片,忽的開口道:“早些去店裏吧,早去早回。”

她點了點頭,從陸覃之的懷裏接了宋釗,指尖不經意間碰到那人的手腕,臉竟然有些發燙。

……

宋文甫自那次事件之後,故意命人回去將那橋給炸了。宋家在北方的兵,一點一點被撤回到上海。

同年三月,忽然傳出宋教仁被刺身亡的消息,徹底震動了革命黨人。革命黨人對袁家的本性日益看清,不滿也日益累積,孫中山不久返回上海。

陳碧棠的病情惡化,咳血又成了家常便飯。她怕喝苦藥,總也不好。大夫說的天氣變暖就會好卻沒有實現。

四月份開始,袁世凱非法簽訂善後大借款,意圖擴充軍隊,準備南下內戰。

宋文甫和陸覃之一行南上北下,疲勞不已。整個春天,陳碧棠都是咳嗽不止,到了宋釗生日的那日,她特意尋了各色的小物什讓他抓,他選來選去選了一張地圖。

李玉芬見了笑道:“寶貝這是向往建功立業呢!”

陳碧棠笑了笑,她不希望他成了權力的角逐者,只希望他一世長安。宋文甫的家書,基本是一月兩封,多是說在各省的相關事宜,偶爾提及陸覃之。她回信也是瑣碎,宋釗最近長了幾顆牙,學會了哪些話,她都巨細無遺地寫了與他。

他越來越明白一句話:“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。”

……

七月份的時候,南京城反袁的呼聲比天氣還熱。江蘇不日宣布獨立,但選舉出的南城司令竟然遁走上海。討袁軍在徐州受挫,敗退南京。

七月下旬,上海的指揮部竟然被租界當局解散。陳碧棠聞訊,大驚。自此與宋文甫斷了聯系。

因著戰亂,Dreaming home 的生意卻是一日比一日差,縱使陳碧棠想出各種方式,依舊不行。電車常常會被強行停在了路上,原本定了餐的人也不一定按時到達。

時間常常被人停止在路上。大街小巷的人都是深色匆匆,生怕被袁軍當做了革命黨人捉了去。

陳碧棠瘦了一圈,加之憂心忡忡,身子一日比一日差,宋釗也多跟了李玉芬。

八月初,宋文甫見局勢不對,撤離了南京,返回上海。陸覃之率2000多士兵與北洋軍展開血戰,未果,被袁世凱通緝。

宋文甫回到家時,見她骨瘦如柴,大驚。

“碧棠……怎麽這般不愛惜身體?”

“不礙事……咳咳咳……”她小心將咳了血的帕子藏到了身後。

宋文甫連忙起身倒了水與她,“咳得這般厲害,你有看過大夫嗎?”

她點了點頭。“大夫怎麽說?”

“說不礙事的。”

宋文甫不信,喚了大夫來,當著他的面替她診斷。

“怎麽樣?”宋文甫瞪大了眼,皺了眉問他。

“夫人肺中郁結之氣度日,加之憂心過多,夜裏睡得不足,病情略有惡化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懷疑

陳碧棠見只他一人回來,心裏有些慌。“陸覃之他們怎麽沒有同你一起回來?”

“他去了廣州。”

“宋文甫,你為什麽不阻止他?”

“碧棠,你應該知道,他從來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人!怎麽,你這麽快就又開始心疼他了?”

她擰了眉道:“文甫,你是不是故意想借了袁世凱的手殺了他?”

“碧棠,原來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不堪!倘若你那般在乎他,或者是你認定我是壞人,又何必同我說這些話?陳碧棠,你應當記住,我宋文甫才是你的丈夫。你該擔心的是我是不是死了或是活著。”他眼底忽的染了怒氣,提了衣服大步上了樓。

陳碧棠頹喪地滑進沙發裏,指尖驀地有些顫抖,宋文甫少有這樣的怒氣。她有些不適應。

李玉芬帶了宋釗來,宋文甫忽的蹲下身來,抱了他親了親。“乖兒子,可曾想爸爸了?”

宋釗奶聲奶氣氣地說了個:“想。小娘也和媽媽也想爸爸的。”

這次回來,宋釗大一些的時候,長相更加清俊。丹唇皓齒,眉眼間一片靈氣。那雙眉毛,生的極為好看,飛入額間,烏黑的大眼睛遺傳了陳碧棠,烏黑清澈,像是兩粒帶了水的紫葡萄。

宋文甫看他一身極為好看的洋裝,忽的笑了笑。

“寶貝,這衣服是誰買的?”

李玉芬忽的笑道:“是我做的。外面買的衣服,釗兒穿了不好看嗎,也不舒服。”

他擡頭朝她笑道:“我不在家的日子,辛苦你了。”

“不辛苦,我一直期望有個像釗兒這樣的孩子。”

他站起來,一臉正色地道:“可是,我說過,釗兒會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。”

她低了頭,忽的說了個“是。”

“不是讓你不要住這裏的嗎?”

“姐姐身子骨不好,怕釗兒無人照應,所以這才叫了我來。”

……

吃了晚飯,李玉芬敲開了他的書房門,見他正凝神在看一本史書。

“文甫,我做了些糕點與你,在外這麽久,想來你也累了。”

他擡眼看了看眼前的人,他和陳碧棠長得有六分的像,這便是當初娶了她的原因——聊以慰藉相思之苦。

“玉芬,你會喝酒嗎?”

她點了點頭。他起身尋了酒來,“陪我喝一些。”

她接過杯子,低了頭淺啜了一口,這酒很辣。宋文甫見她這樣喝,忽的挑眉笑了笑,李玉芬聽見他笑,猛地一仰頭,皺著眉頭,將那杯子裏的酒都喝了幹凈。

“喝慢些,這酒的後勁很大的。”

他的話剛說完,就見她臉上起了一朵火紅的雲。他心裏滿滿都是那人的樣子。她又喝了一杯,身子有些軟,竟靠著那書桌旁邊,漸次蓄積了一汪清澈的淚。

極為小聲地喚了一句“文甫……”

聲音裏有著那人從沒有過的軟糯,他忽的擡了唇角,微微笑了笑。

“你喝多了。”

她忽的大哭了出來:“文甫。我才沒有喝多,我的腦子清楚著呢!你娶我不過是為了氣她!對……不……對?嗚嗚嗚,可是你不喜歡我,又為什麽要娶我?娶了我卻又不願見到我……你可知……嗚嗚嗚……文甫,我那日在姑蘇見你的第一眼,就喜歡上了你。多方打探,我才來了上海……可是……你竟然已經娶妻子了……”

宋文甫眼底浸潤了一片極為柔和的光,“你喝多了,我送你回房吧。”

她一下甩開了他的胳膊,扶著身後的桌子,搖搖晃晃地說道:“我沒醉,宋文甫,我們是一樣的人。我喜歡你,卻得不到。你喜歡陳碧棠,也得不到她……哈哈!我們是一樣的!”

他擰了眉反駁道:“誰說我得不到她了?我們有了釗兒。”

她忽的笑,一雙極為像她的桃花眼裏,滑過一絲諷刺的笑,猛地扳過他的頭,墊著腳尖要吻他,他眼底一沈,一側身避開了,她歪著身子一瞬滑往地上滑去。宋文甫反應快,一下打橫抱了她。

走到大廳時,正巧遇到了剛剛上樓的陳碧棠。她擡眼看到他懷裏抱著的人,粉面含羞,卻是一身的酒氣。再看看他,忽的不說話。

宋文甫連忙解釋道:“碧棠,她只是喝多了。我送了她回房,一會就回來。我……”

她心底有些吃味,說道:“便是不回來,我也沒事,這些日子,釗兒一直同我睡的。我又不是古代等待帝王寵幸的妃子。你去哪都是你的自由。”

她的話刺痛了宋文甫,他忽的想到了李玉芬說的那句話,他的確是得不到陳碧棠的心。

……

是夜宋文甫果然沒有去陳碧棠的房間,而是留在了李玉芬的房裏。她借了酒精的作用,大了膽子勾著他的唇線吻著,他卻沒有絲毫的欲望。她竟然笑了笑,極為嬌羞地喚了他一聲“宋先生”接著竟然是許久沒有聽到的“宋三瘋”。

他眼底的火忽的一下燃燒了,扳過她的頭來,細細地吻著她的唇,拽了她的舌,不住地吮吸。纖細的腰肢被他握在手裏,軟的出水來。一下解了她的發帶,如瀑的頭發倏然墜落,漆黑如瀑布。

將她放到床上,動情地吻著她,不住地喚了她:“碧棠……”

李玉芬似乎是酒醒了些,猛地用力推開了身上的人。“宋文甫,我是李玉芬,不是陳碧棠!”

他一時清醒過來,所有的欲望都瞬間熄滅。他點了一支煙,在黑暗裏散發著幽幽的一縷橘紅色。

……

夜裏落了一場大雨,上海一夜之間涼了下來。院子裏的月季落了大半,一地殘紅。

宋文甫早就醒了,等著樓下發出巨大的關門聲的時候才睜開眼,那人已經去了Dreaming home,她果然是不在乎的……

李玉芬醒來,見他還在,半闔著眼睛問道:“文甫,你有沒有覺得釗兒長得很像一個人?”

“像誰?”他這樣問的時候,心底竟然浮起了一個人的影子。

“對了,陸覃之是不是碧棠姐姐的親戚。”她徐徐起身,捉了他的手說道。

他有些慍怒,一下拂了她的手道:“你在胡說些什麽?釗兒哪裏長得像那人了?”

“我只是這樣覺得釗兒的眉眼和那人長得有些相像,剛好陸先生也是南京來的,我猜想姐姐是不是和那陸先生是親戚。”

宋文甫忽的想起那日宋釗喚了陸覃之“爸爸”的事,眼底的光一片沈黑,起身去了Dreaming home。

她看見他眼裏的慍怒,她嘴角忽的蕩起一抹不分明的笑,又在床上呆了許久才起來。

……

Dreaming home比往日要冷清些。

陳碧棠剛開了個短會,便進了廚房裏。宋釗也跟了她一起,她揪了一小團面給他,他拿在手裏,捏玩著。胖嘟嘟的小手,學了自己母親的樣子,一會捏個魚,一會又捏個人。

陳碧棠看他捏人的時間很長,蹲了身子問:“寶貝捏的是誰?”

“捏的爸爸!”

陳碧棠忽的笑了,看著他手心裏的小面人,看那小面人的手裏還有個小面條,不禁好奇問道:“那這個是什麽?”

他垂著頭極為認真地說道:“是爸爸的槍!”

她忽的眼角彎了彎,她第一次見到陸覃之的時候,他的腰間就藏了一把槍……

她興致大發,取了個面團,在手裏捏個小槍遞給他:“寶貝,爸爸喜歡的是左輪手槍哦!”

廚房的門忽的被推開,“陳碧棠,你倒是說說,我什麽時候喜歡過左輪手槍?”

她眼底忽的滑過一絲慌亂,頓時就收了回來,“想來是我記錯了。怎麽玉芬竟然沒有同你一起來嗎?”

宋文甫故意暧昧地說:“她昨夜太累,睡得遲一些。”

她垂了頭繼續打碗裏沒有打出的雞蛋,舒了口氣道:“哦,那是該睡睡。”

他一下捏了她的下巴道:“陳碧棠,你其實,根本不在乎這些對嗎?你不在乎我娶別的女人,也不在乎我和誰生孩子對不對?”

她不看他的眼睛,只頓了頓手裏的工作,取了面粉撒進去。他眼底滿是傷痛,擡手一拳打翻了她手中的瓷盆,沒有攪拌均勻的面粉落了一地。

陳碧棠連忙對身旁的奶娘說道:“將釗兒帶出去。”

宋釗他們一出去,他的聲音就有些歇斯底裏:“陳碧棠……你心裏……到底……有沒有我?”他眼底的光像一只受傷的猛獸,看得她心裏一陣寒意。

她忽的笑了,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你說呢?文甫,我們在一起不是第一天了。”

“陳碧棠,那你倒是說說。釗兒長得像誰?”

她不卑不亢地說道:“自然是像你宋文甫!”

“呵呵,我怎麽覺得他越看越像陸覃之。”

陳碧棠忽的笑:“不錯,他的確是陸覃之和我的孩子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知天命

宋文甫猛地退後一步,靠在那墻邊,喘著粗氣,臉色一片蒼白。

“宋文甫,你現在滿意了嗎?”她的眼底忽的起了一層薄薄的水色。

“你……你騙我。”他眼裏有難以掩飾的鈍痛。

“是你不信我!我的確愛陸覃之。可惜釗兒不是他的孩子,可我恨不得騙了他姓陸!每次我想好好和你宋文甫一輩子的時候,你總是輕而易舉地打碎了我自己編織的夢!你愛我?呵,你不是也和那李玉芬上了床?你娶她是要氣我,我怎麽會不知道?可是她長得有多像我,我看著她總是有種照鏡子的錯覺……怎麽那女人在你耳邊又說了什麽?”

“你住口!”

“宋文甫,我其實一點也不想見到你!也不想見到釗兒。”

“好,那以後便不見。從今天起,Dreaming home你也不用再過來了,沒有我的允許,你休想離開宋家。”

她一下脫了額頭上的帽子,笑著道:“樂意至極。”

他氣極,頓了頓道:“那釗兒以後還是不要跟著你好了。不論他是誰的孩子,我都會疼惜。”

“隨便。”她壓制住心裏湧起的痛,盡量將口氣放的平和。

門外的宋釗等了許久不見他們出來,扯著嗓子哭喊著“媽媽”,李玉芬不久到了,攬了他在懷裏、哄著。宋文甫拉了門出去,陳碧棠一下癱坐在地上,將頭埋進膝蓋裏,大哭了起來。

……

宋釗被宋文甫帶了住到了東郊的屋子裏,小洋樓裏頓時一片淒清。

這是她幽居在宋家的第十一天,她開始思念宋釗,怕他吃得不好,睡得不好,怕李玉芬待他不好。宋文甫不來,她也出不去。身體裏的郁結之氣,卻是一日強於一日,咳嗽也是一日嚴重過一日,日日咳血。有大夫來她,她卻不見。

陳碧棠寫了信,讓那衛士送與宋文甫,只是所有的信都被李玉芬扣押了,一封也沒有到達到他的手裏。

她趴在窗前,看著滿園的花浸潤在連綿的秋雨裏。驀地抽了藏了許久的字帖出來,一個字一個字地模仿。那人的字剛勁有力,一筆一畫間均是情濃。

夜裏她常常覺得身邊有人,努力睜開眼,眼皮子卻是分外的沈重。夢裏似乎有人摸了摸她的臉頰,指尖一片溫涼。再醒來,屋子裏依舊是空蕩蕩一片。

……

宋文甫這天晚上來的時候,她忘記關燈,桌上攤開的紙上,是她寫的一行行雋秀的字。翻來覆去卻只有那句“從別後,憶相逢,幾番魂夢與君同。”他眼底的光柔和著。往後翻,她看到頁頁紙上均沾了血。極至最後一頁時,那紙上她就著那血寫了“允幀”。他眼底的喜色驟然收緊,轉作一抹鈍痛,陸覃之……

原來她是在模仿那人的字,原來她無論何時都忘不了那人。

他看著睡夢中的人,神色不明。提了筆在最上面的那頁之上,寫了下:“三月三日分別日,一寸相思一寸腸。盡至覽君丹青字,腸斷三分未可知。既念君,又恨君,不如不見,不如不見。”

……

陳碧棠醒來,瞥見到桌案上的字,忽的淚眼婆娑著,牙齒咬著唇上一片血腥。

慌亂著下樓,那人早已不在,她喚了一聲“文甫”,一頭栽倒在地。

晚間她才醒來,眼底一片模糊,看了個人影,立在窗邊,下意識地喚了他一句“文甫”。

那人走近,細長的指尖撫了撫她的額頭,笑著道:“你醒了?”

她這才看清來人,一貫的英倫風打扮,微卷的頭發,白皙的皮膚,竟是那許久未見的李柏然。

她連忙笑道:“柏然,許久未見。看來,我的病已經加重了。”

李柏然忽的有些氣:“陳碧棠,你倒是說說,你怎麽將你的身子折磨成了這樣?明明只有二十多歲的身子裏,所有的器官都在衰退。你當我是華佗嗎?”

“宋文甫呢?”

“他去了租界,晚上就回來。倒是你,說說看,你已經連續咳血多久了?”

她轉了身子過去,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,“三個多月。”

“你果然不是聽話的病人。”

“柏然,近來我老是感覺眼睛看不清東西,五臟六腑都難受。你告訴我,我是怎麽了?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他的眼底忽的蒙了一層水色,曾經那般活潑的人,如今成了這般模樣,他作為醫者都傷悲。

“看來,我是要命不久矣了對嗎?”

“胡說,我會治好你的。”他有些賭氣般的說道。

“我自己的身體,我太清楚不過了。我還有多久可活?”

“你的身子已經完全掏空,之前生孩子的時候,元氣也大傷。之後,你竟然又膽敢受了一層寒涼……”

她一下笑了打斷他道,“柏然,說個數字吧。”

他轉了身說道:“至多三年。”

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,墻上的鐘徐徐地走著,“柏然,謝謝你。只是,求你,這些都不要告訴覃之。”

“為什麽?僅剩的三年,為何不隨了自己的心願?你要將剩下的日子都耗盡在這裏?我可以帶你出去。”

她搖了搖頭道:“釗兒還小,我怎麽能走?剩下的日子我想日日伴著他。可我這病懨懨的樣子,哪裏又適合照顧他?文甫他恨我,而且也沒有時間來照顧釗兒。李玉芬她定然不會好好地照顧了他。所以,能不能請你收了釗兒做徒弟,讓他跟著你學醫,交些他做人的道理。”

“這……”他忽的擰了眉,不知怎麽回答她。他常年在外義診,怕是沒有時間照顧宋釗。

“我死後……釗兒……咳咳咳……已經六七歲了,你且教他到14歲,便讓文甫送了他去黃埔軍校。這中間的六七年,麻煩你……照顧他……”

“好。我答應你。”

“覃之和我能有你這樣的朋友,真是幸運至極。”

……

宋文甫得知了她的病情,眼底忽的滑過一絲沈痛,“你們都出去!”將自己反鎖在屋子裏喝了一整夜的酒,接著開始瘋狂地砸東西。李玉芬站在門口守了他一夜,聽見裏面桌椅發出劇烈的響聲,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宋文甫哭得這麽傷心,胸中大痛,眼底織起一片水色。他哭了多久,她便在門前守了多久。

第二天一早,他推門出去,見她倚靠在門邊,忽的解了腰間的玉佩與她。“Dreaming home從此是你的了,找個好人家嫁了吧。”

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
她忽的叫了起來,“宋文甫,你就那麽在乎她?她生病,你就日夜陪伴著;她不理你,你就夜裏偷偷去看她;她不愛你,你就找了我做替身。可笑的是,她明明不愛你!你知道的!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!還有釗兒分明就是陸覃之的孩子,你到底要欺騙自己到什麽時候?”

“玉芬,當初是我不對,不該拖累了你。所幸,你還是清白之身,早些離開我對你也是好事。”

“我不要,你當我是什麽?宋文甫。我偏不離開。”

“隨你!這屋子以後都是你的。”

早晨的陽光灑落進來,鍍金的柱子上卻是一片淒清的光。柔軟的地毯鋪到走廊的盡頭,那墻邊擺著幾盆波斯菊,此刻卻是奄奄一息的模樣。

他走到樓下,忽然聽到樓上響起的強聲。腳下的步子卻是一頓,心裏沈了三分。

飛快趕上樓去,見她倒在方才的站立過的地毯上,淡藍色的地毯上開出了大朵的紅蓮,她一身寶藍的衣服已經被血暈染開來。

他連忙走近,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,血浸染過他的指尖的時候,引得他一片顫抖,“你這是……做什麽?玉芬……”

她擡了胳膊“文甫,你這是第一次這樣抱了我。”

他似乎有些執拗地說道:“錯,是第二次……”

“宋文甫,你看,你還是回來了……哈哈……你是為了我李玉芬回來的……為了我……”

“不要說話,我帶你去找大夫。”

“文甫,我雖然是風月場出生的女子,但我卻是一個殺手,我怎麽會弱到,連自己也殺不死?三年前,我曾要殺了你,可是你竟然請我喝了一杯清酒……”

他的心忽的一窒,三年前,他卻是在一家西餐廳裏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像陳碧棠的人,他那時想念那人,想多看一眼,便邀了她喝了一杯酒……

“只是曾經為了殺你而接近你,不料你卻成了我穿腸而過的毒藥……”

懷裏的人漸漸冰涼,他不知為何,竟落了一顆淚來。大約是死掉的人得到了解脫,活著的人卻要品嘗孤獨。

……

第二日,他竟然將所有宋家軍解散,再也不曾出門,搬進原來的家裏,一心一意地守著陳碧棠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情深

作者有話要說: 不要擔心,結局是好的……QAQ好像沒有讀者看,就當我沒說好了……

宋家軍解散第二日,上海一時間人人自危,革命、自由都成了飄浮在眼前的泡沫。宋家院子便被一行人團團圍住,“宋先生,您不能這樣做。”

宋文甫笑道:“怎麽,這些都是我宋家的家事,各位有什麽疑義?”

“宋都督,你應該知道這不是你一家人的事,民主革命還沒完成,您不能……”

“我宋文甫向來自私,抱歉……”宋文甫一下摔了門,將一行人擋在了門外。

……

屋子裏,陳碧棠裹著厚厚的小皮襖,坐在窗前教宋釗唱一首現代流行的兒歌,“Twinkle twinke little star,how I wanna what you are. Up above world so high , like a dimound in the sky.”

她的眉眼間都是笑意,他從未覺得她有這樣的好看。拉了張小凳子坐在她近前,她教,他和宋釗一起學。時間從未來如此靜好過。

“這首歌叫什麽?”

她笑道:“小星星。看來宋先生的英語不及我哦!”

“誰說的,這叫青出於藍。”

“不,這是長江後浪推前浪,咳咳……”他連忙取了口袋裏的帕子與她,她擦了擦繼續道:“前浪死在沙灘上。”

兩人都故意忽略到剛才帕子上沾了的血,他一下抱了她道:“看來你屁股又癢了!你總有這些個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!”

“這不是稀奇古怪,這叫推陳出新。”

“那你之前說的那個楊過小龍女,又是推了什麽陳?”

“額……秘密。”她笑得嫵媚。

……

晚間的時候,宋釗抱著碗吃飯,忽的說道:“媽媽,我想小娘了,小娘做的麻婆豆腐很好吃。”

宋文甫的手驀地頓住,一根青翠的豆角落了下來。

陳碧棠笑著說:“那就讓爸爸接了小娘和我們一起住吧。”

他一下離開座位,抱了他的胳膊道:“爸爸……好不好?我唱今天的歌給你聽……”

他喉頭滾動,頓了頓道:“小娘她回了重慶老家,怕是要過很久才會回來的。”

他睜了雙大眼睛道:“多久回來?”

“很久。”宋文甫眼裏攢聚了淚,陳碧棠故意不去看。

宋釗有些失落,垂了頭,一片失望:“啊?小娘還說要帶我去吃那裏的火鍋的……”

陳碧棠見宋文甫不對勁,抱了宋釗在腿上,“乖寶,我們明天就去南京,南京的火鍋也很好吃。”

“南京不就是外公呆的地方嗎?”

她刮了刮他的鼻子道:“乖寶真聰明,外公還沒有見過你,你記得幫他扛個煙桿子。今年我們就在外公家過年。”

他一蹦一跳地說道:“好耶!南京!南京!”

宋文甫過了許久才平覆下湧上心頭的澀意,“好,明日我們便去南京。”

……

這日風輕雲淡,金陵城內是難得的好風光。年關將近,無數小商販趁了機會引了無數的小玩意在街頭擺攤。

宋釗蹲在一個賣騰編玩具的攤子之前,看得呆了,一時間竟然邁不動步子。

“媽媽。你看,那個花,一樣。”

陳碧棠順了他手指的方向去,竟是一朵綠色的薔薇花,忽的笑了笑。宋文甫取了錢將那花買了回去,又讓那人編了一朵波斯菊。古舊的城墻上流瀉下來的陽光,灑在她的發端上,一片溫暖。

陳父見到她,眼底一陣狂喜,拄著根拐棍,道:“棠兒,你回來了?”

“父親!”她下了車,拉緊了帽檐說道。宋釗一股腦從車裏鉆出來,走到陳父面前,極為乖巧地喚了他一句:“外公。”

陳父看著眼前粉妝玉砌的小娃娃,一陣歡喜,蹲了身子,抱了他:“寶貝告訴外公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他頗為害羞地說道:“宋釗。”

陳父喜歡的緊,抱著他親了又親,“哈哈哈,今年過年要熱鬧了。”

……

陳碧棠往裏賣看了看,道:“母親去了哪裏?”她上次回家的時候,陳家將原來的住宅全部變賣,換了一處小洋房,只有陳母和陳父兩人住。

“她想念韋恪想念地緊,夜夜擔心他出事,這不有去燒香去了。”

“哥哥他……”

陳父看了看宋文甫,似乎存了些不放心。

陳碧棠忽的笑:“父親不必擔心,文甫已經解散了宋家軍。”

“什麽?你竟然……你這孩子……”

宋文甫忽的笑道:“爭來爭去,卻要失去我最珍貴的東西,我覺得不值得。”

他沈聲道:“可是這是亂世,你不爭,也總有人要置你於死地!”

“父親說的是,所以,我決定帶碧棠出國一段時間。”

“去哪裏?我才看的報紙,洋人哪裏比我們這亂得多!”陳碧棠聽他這樣說,心裏也是疑惑。

“過些日子我們就去日本。碧棠,你答應要同我去富士山的,還記得嗎?”

她點了點頭,他竟然還記得這個!

陳父頓了頓又繼續道:“那裏倒還算安全些,等過了這風頭再回來也沒事。韋恪也正好在日本,你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
……

終於登上前往日本的船時,宋釗看著藍汪汪的大海一片歡喜,手舞足蹈著。宋文甫一只手抱了他,另一只手牽著陳碧棠,十指相扣。

陳碧棠忽的笑道:“想不到幾年之前,你我一起去日本,今日我們又將故地重游。”

“是啊,我還是在這船上同你表的白。那時候我可是背著父親出來的,日本並沒有什麽家族企業。”

“那你那時候怎麽裝得像是很忙,只能偶爾見我一次。”

“那時候的確是忙,你不知道,我剛把你送到這裏,便有立刻乘船回了國。來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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